2018-2022 短記 - 電話的另一端、早餐一顆水煮蛋、三個圓的疊合

Oct 21, 2022

進入大學後我才理解到,從考試掙扎上來的人生,尚無豐沛的底蘊去思考一生的志業是什麼,從大學到畢業後綿延的三四年間,我都無法對這個問題給出肯定的答案。我跟廣泛的年輕人一樣,過年回到老家最不喜歡聽到的問題就是他人問自己未來要做什麼,我認為這個問題很含糊,同時他們會傾向於用自己當下能想到的線索在你身上貼各種標籤,更有甚者,只以自己能想像的事物來理解你的未來。「大氣科學系哦,氣象主播不錯啊。」諸如此類。

對我而言,所謂志業是三個圓形的交疊,你擅長的、有熱情的以及是否能帶來超越自身體系外的價值。關於志業的問答應該集中在這三個圓上,而不應該僅是淺薄地以職業別來定義個體。同時我也時常用這種問題詰問自己,嘗試以此理解更多未來的可能性。

那個時候我已經確知自己有熱情的事物與寫作有關,特別是寫長篇小說,我著迷於從細小念頭堆疊成獨特世界觀的過程。如果挑選得當的話,從最一開始這個念頭就會像是海綿一樣,有著大大小小不同形狀的洞,撰寫長篇小說的第一個工作就是找到適合這些洞穴的事物,尺寸、形狀、重量都要剛剛好,好好地把他們放進去。這件工作曠日費時,成效也無法以完成的事物除以花費的時間來計算,而必須以世界觀本身為總體來評價。確切來說我就是喜歡這件事,構築出一個世界觀讓讀者沈溺進去,它無法被輕易的評價與論斷,而只能被理解與感受。

然而我不知道除了熱情與喜好以外,另外兩個圓到底圈出了一個什麼樣的世界。我究竟擅長什麼以及我能帶來什麼價值?我都不是很清楚,我在大學期間的思考僅只停留在熱情與喜好,而沒有特別去探索其他兩個圓的觸感,直到大學畢業的當下才感受到這件問題的衝擊性。真正費盡心力去思考這件事的時候,其困難程度會讓你以為,是不是這根本不是能用思考解決的事情,而是要用其他方式?是不是我們只能順著事物的流動,憑藉著一點運氣才能碰到?

帶著對這個問題的疑惑,我於 17 年的秋季從安平港邊的消防教育分隊結訓,旋即在冷風颳起來之前被發派到澎湖上的分隊服役。在役期期間我邊用力思考這個問題,邊寫起了另外一篇小說。因為消防隊生活的特殊性,我們中午的午休時間長達三個小時,而我則會睡半個到一個小時就爬起來,自己一個人在靜謐廳舍的會議室裡面寫小說。我總跟旁人說與其他役男相比我很感謝這空出來的一年,我可以靜靜地思考自己的未來。

18 年的年中時不知為何的,心中忽然冒出研究所這個選項,也沒有花太久時間思索,我決定報考台灣文學所。論述考研究所的原因,我對外一概說明因為想要多花點時間寫作,然而事實是這在澎湖寫小說的一年,我還是對兩個圓的問題沒有把握,如果我真的要堅持以寫作為業,直接面對的難題就是我如何養活自己?我不是寫文學獎的料,嘗試的作品也不是當今補助喜見的題材,與廣大的社會性議題無關,而專注在建構自己的世界觀。像一個專業的考古學家,一件一件地檢查每個挖出來的細小物件之後,我發現推動我報考台文所的動力是一種懼怕,如果我想要繼續寫作,甚至是寫長篇小說,我該怎麼做?這個問題陡然變得很現實,於是我中斷了自己正在寫的作品,在每天他人還在熟睡的時刻,讀起了台灣文學,並於 18 年的冬季考上了台文所。1

然而考上後我沒有就讀,反而是立即休學,背起兩個背包,踏上開往台中的火車。以賺取研究所的學費為理由,開始工作。


電話的另一端

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我會回到狹窄的水利大樓工作。走在烈日當空,空蕩的一中街,空氣中飄浮著奇幻的意味,與夜晚相比宛如另一個世界。白日的街道褪色了許多,卻也因為洗淨了過剩的脈動,太陽照耀下氧化的速度反而慢上許多。我躲進了水利大樓的電梯間。無時無刻都心想為什麼自己又來到了這個地方。

我的工作是帶領工讀生撥打電話推銷公司的數位教材,擬定話稿,系統化地訓練他們與家長和學生聊天,利用許多人也剛考完大考的優勢,拉近和對方的關係。遞給工讀生們的事物中有兩疊紙,一疊是基本話稿與幾種問題的對應方式,另外一疊則是延伸性的武器,例如說有什麼話題可以攀談,第一次拒絕與第二次拒絕分別有什麼推展的方式。奇怪的是,我們從來沒有給過他們公司產品的詳細資料。

電訪毫無疑問是遊走在法律邊緣的工作,場域顯得市儈且浮動,每面牆壁都貼滿鮮紅的鼓勵語句和自我安慰式的獎牌,辦公桌放一台筆電加上滑鼠墊之後就已經是極限,反正除了電話之外你也鮮少需要其他東西,硬著頭皮打下去就對了。從早到晚,狹窄的辦公室迷漫著不同人的聲音說著近乎相同的語句。升學特有的壓力與滯悶感這裡也感受得到,應該說感受得更加深刻,分數與未來的對應關係被粗暴地捆綁在一起。為了推廣教材,甚至逼迫著國中生在進入高中前的暑假就開始學習高中教材,原因是他們把高中第一次的段考看作預測學生接下來發展的指標。一切都是話術,數據都是捏造出來的。我原以為我可以撐過去,但這間公司帶來的窒息意味,徹底喚醒久遠的升學記憶,我受不了了,過沒有多久就離開這間公司。2

早餐一顆水煮蛋

早餐店的工作則是另外一段驚奇之旅,與叫賣數位教材的工作相比,這個場域的聲音和緩許多,一大早的,沒有人會想要拉開喉嚨向著電話筒的另一端宣揚什麼大道理。每天三點半起床,打開店門打掃,準備水煮青菜配料,洗乾淨美生菜並且丟進脫水機甩乾水分,將各種原料包進白土司後切半裝袋,準備各式各樣的快煮食品,丟進微波爐加熱。光是準備工作就需要花上兩個小時來處理。我總被嫌動作太慢。

那時早餐店加上我有三名員工,A 是經驗老道、笑聲宏亮、頂著大肚子的中年男子,一個人可以掌控煎台、組裝台和結帳。B 是想要考警察考試的細瘦男子,總穿著被蛋液浸透而洗不乾淨的黑色 T-Shirt,主要處理煎台,我稱呼他是我們的足球的守門員,負責在接近下班時間前把一桶洗潔劑潑上煎台。然後由我跟顧客說聲抱歉,我們已經在收拾了。防守成功!

從顧客的角度來看,工作繁忙時我像是一顆陀螺,不斷旋轉。一下子拿左邊煎台的炸物,一下子從身後的生菜籃中拿美生菜放入身前砧板上的漢堡,包起來貼好膠帶後遞給右邊負責結帳的大肚子男人。「勁辣雞腿堡加蛋和一杯鮮奶茶的客人好了哦。」這時我已經開始做下一張單的三明治。組裝台的另外一個工作是統合煎台的狀態,因為列印出來的點餐單都夾在你面前,你需要幫助煎台理解現在有什麼優先的東西需要做。在過去他們總會照著單來的順序從左夾到右邊,我則嘗試了不同的夾法,後來採取整體而言還是從左夾到右,但是我會把卡拉雞腿堡、青醬總匯湯種吐司這類耗時較久的事物與其他單分開,以此來提醒自己有些單需要先注意。

然而我的動作還是跟不太上大肚子中年男人,甚至是 B 的速度,我總被拿來比較,「他們也是學一個多月就可以上手了。」老闆常常找我長談,內容都跟速度與心態有關,他的意思很明顯了。

Lazymedformers 和 腳踏車發電的遊戲

19 年的 7 月我跟大學生一同放起暑假,接連好幾個月找不到工作,某日午後好友跟我聊起他正在經營的新媒體,有著拗口的名字,Lazymedformers,主要讀者群是藥師,提供台灣及國際的藥學知識。「因為創辦人想要表達懶懶的也可以學習知識。」好友這樣解釋,我還是聽不懂,但他在講這件事情時語速明顯超過平時的他,同時眼睛也微微發著光。他論及目前團隊缺少一個人可以統籌內容,同時也沒有成長的動力。由於那時的我實在是閒得發慌,聊著聊著我就笑著說我可以幫你們。「還沒有收入哦。」好友瞇細眼睛說。過了一個禮拜後我開始定時出現在他們的週會之中,處理審稿、規劃內容的工作。

那時我邊寫名為《早餐一顆水煮蛋》3 的小說,邊處理 Lazymedformers 的內容,又求職四個月才進入一間與馬達相關的 Z 公司,在小老闆底下處理行銷、業務、網路相關的事務。一開始的工作內容以電商平台為主,後來逐漸演變成各類對外商務的處理,甚至需要獨立開發新的夥伴關係。這些工作雖然都有挑戰性,但僅只是代辦事項的羅列,沒有熱情也沒有歸屬感。

Z 公司的總部有四層樓,接近立方體的結構卻有著許多可以藏匿自己,隱藏在人們的日常行動下的角落。我時常放下手邊的工作,爬上樓梯到二樓找同事聊天,又或者走到三樓,在大型機構的實驗室裡面找個地方坐下,腦袋什麼也沒有想,讓思緒沈澱隱藏。搬了一張板凳,把幾台腳踏車推到旁邊後,靠在面北的窗下,我喜歡坐在這裡,看著陽光折射、雲遷徙。

在 20 年的溽暑我獨自接了一個小專案,內容是用公司的腳踏車發電機、友司的腳踏車以及一台螢幕來呈現腳踏車發電的遊戲性內容。預期擺放在機場的綠能展示廳,藉由讓人們透過勞力換取電力的行為理解到電的難能可貴。那時我只在大學時學過 Fortran 這個古老的語言,在另外一個同事的幫助下,我開始學 Python,運用樹莓派當作主機,讀取發電機的資訊,做出一套遊戲。以後見之明而言這次實作是我在個人發展上的分水嶺,是我第一次體會到程式的力量以及實際動手創造的充實感受。從那之後,我盡可能在日常的事務中找到可以學習或是撰寫程式的機會。

藥師賦權

在此同時 Lazymedformers 從最一開始的藥學新知的分享,逐步成長,過了一年後已經期許自己成為新生代藥劑師的資訊平台以及民眾藥物資訊的新媒體。那是一段每個人都不知道自己的工作該怎麼做,不斷摸索嘗試的日子。我們產出了數百則 Facebook 粉絲專頁的貼文以及數十篇專欄文章,將粉絲專頁的人數成長成五千多人。

因著這成長的動力,我們開始思考 Lazymedformers 到底想要說出什麼樣的故事?除了這些碎片式的資訊之外,可以替台灣這個土地帶來什麼?那個時候主導這個計畫的人正就讀公衛博士,結合她在公衛上的見解以及其餘參與計畫的藥師們的實務經驗,我們漸漸理解到藥師在台灣的功能並沒有完全開展,他們時常依附在診所旁以專供診所使用為目的成立,被醫師的處方籤控制,無法徹底發揮職能。4 他們對於醫師開設的藥物沒有審查權利更沒有否決權,病人的用藥安全僅有一層防護。

更好的作法或許是讓藥師有獨立存在的地位,醫師負責針對特定病症下藥,藥師則搜集民眾舊有用藥資訊以及當前已食用的藥物,分析是否會有交互作用,並且協助醫師選用不同的藥物來克服病人當前的問題。如此帶來的好處是藥師的職能得到充分的運用,民眾獲得雙重的保護。然而要促成這段改變很難從體制內著手,必須要從民眾的意識下手,緩步提升他們對於這個議題的見解。

我們一夥人對這個願景非常感興趣,稱它為藥師賦權,開始說起這個故事。縱使這是與自身經驗相差甚遠的場域,我也感受到一股創造的迫切慾望,希望能藉著自身的手讓這個理念實現。許久過後回過頭來思考這段經驗,剔除了過程中的苦味,沈澱下來的都是突如其來的笑聲以及身在團隊中為同一個目標奮鬥的情感。有趣的是,並不是只有我這樣想,為什麼六個已經有正職,甚至有學業或是家業在身的成年人,會願意付出時間投入這件沒有終點也沒有顯著報償的計畫?雖然略有耳聞人們對於從零開始打造的熱情,卻從來沒有親身體驗過,直到最近重新爬梳這段經歷後我才理解到這是說故事的力量。

說故事的力量

哈拉瑞在《人類大歷史》中論述了人類為什麼能從墊底的動物爬到今天的位置,說故事的能力是我們的一大武器。同時這個故事不能只是單薄、膚淺的陳腐意見。它必須帶有一定的力量,倡導嶄新的眼界。它必須能被辨識,就像是村上春樹在《身為一個職業小說家中》所說的。這必須是新鮮的、充滿活力的,而且不會錯是屬於那個人自己的東西。它必須能在人的心的牆上打開新的窗戶,從那裡吹進新鮮的空氣。5

從這層理解出發,以及結合過往的經驗,有種躁動感從身體深處浮現。我想要打造出嶄新且有著影響力的事物,它帶來全新的思考方式,並且推動世界往正面的方向進展,同時也因為其帶來的效益,我可以收納部分轉化成商業價值。被這份期許推動,我開始思索我可以做什麼樣的題目,對於這廣闊的世界,我懷抱哪些洞見,而這些洞見值得實現嗎?這些洞見,真的能為社群帶來正向的改變嗎?

那是 2020 年的尾聲,Roam research 和 Obsidian 等雙向連結筆記軟體非常熱門,受到它們的觸動以及對於知識的熱情我開始思考當前資料呈現的結構問題。最一開始我的想法很簡單,我想要把我閱讀過的東西通通塞進一個容器裡面,它可以幫我做許多分析,例如文章與文章間的連結,對於特定字詞的分析等等。同時它也作為一個大型的數據庫,會開放特定的接口讓其他插件使用,衍生出更多的可能性。換句話說,我希望我的閱讀也能被分析、歸類、處理進而產生附加價值。量化閱讀成為了 Hololink 的起點。6

那時在 Z 公司的工作逐漸上手,平時有許多空出來的時間,我總坐在公司窄小的辦公桌前思考 Hololink 該怎麼去實作以及我想要說什麼樣的故事。那個時候我的思考容易趨近於複雜,我還沒有學會簡明的力量,認為盡可能花上大量字數把自己的概念闡述清楚才是最要緊的事。大約經過了三個月的沈澱,我開始尋找夥伴,找了兩個相繼投入軟體工作的朋友加入團隊,開啟了實作的旅程。

在實作時,時間帶給我詭異的流動感。有的時候很快,解 Bug 解到忘我,抬頭看時鐘已經凌晨;坐在桌上苦惱投資與進度時,時間過得很慢,一杯咖啡可以喝個半天,以為老早就喝完了,傾身一看才發現還有半壺。在撕裂的時間感中工作會因為對時間掌握力下降,且活在心流之中而喪失對時間長度的概念,因此總可以輕易推展工時到他人無法接受的長度。那是我活到現在第一次拼到比準備考試還要誇張的程度,也因為這種理解帶來的誤差,我自然而然地認為那麼拼了應該會成功吧。

然而事情不僅在外在衝突,連內在都有所掙扎,隨著工時無可避免地增加,實作方面自然會推擠到其他的活動,你逐漸脫離原有的社群,與親人或愛人的生活時間越來越少。你不太知道怎麼處理這方面的衝突,一部分你希望他們能夠理解你的理想,但另一方面,你確知他們頂多只能支持卻很難與你有著相同的見解。甚至在實作一陣子後你才發現,夥伴也是如此,你們會有許多的衝突以及遲到的和好。當事物都在成長時這些痛苦無疑可以被風吹到腦後,但當外在情況宛如高壓鍋時,原有的理想也開始一小塊一小塊地斑駁。

當內外在的衝突持續升溫到某個臨界點,我認為 Hololink 無法帶來更多的價值時,我暫時關掉了這個題目。那時是 2020 年的年底,我花了一些時間好好與親人相處,繼續尋思 Hololink 有什麼事物留下,以及我該如何更結晶化它想要訴說的故事。我大約是在這個時刻理解到簡明的力量,並且開始嘗試把冗長的故事縮短,隨後我在 2021 年的年初理解到當前的資料結構其實有著一個顯著的問題,我們的陳列方式清一色是從上到下的條列式,Bullet point、表格等等,而鮮少能有其他結構來瀏覽一系列資料。從這點出發,我開始沿展出一系列對於條列式霸權的批判。

我將這一個階段的產品命名為 Totuslink7,於 2021 年的四月離開了 Z 公司,也正式終止了台文所的學生身份,開始全職探索 Totuslink 的可能性。到那個時間點我的程式能力有了長遠的進步,我開始使用一些包裝好的雲端服務,也使用較新的框架來撰寫前端。除了燃燒對於說出好故事的熱情之外,我隱約感覺到事情並沒有那麼單純,我並不是全然靠著說故事的熱情撐下來的,有什麼其他的動力支撐著自己。深入探尋這個場域之後,我發現我單純喜愛程式,在表層的功能之下,有著非常複雜且細緻的脈絡彼此連結,這點與寫作有異曲同工之妙8。它們都能讓我進入非常底層且積極的心流。

然而與 Hololink 相同,Totuslink 沒有獲得關注,類似的軟體推陳出新,紛紛有人使用並獲得投資,而我則燒著工作兩年存下來的微小積蓄,再撐不到三個月就會用完,這在外在的層面造成壓力,同時於內在層面身處濃霧其中時,我並無法像現在這般看清楚 Totuslink 想要完成的到底是什麼。

過了不久我不得不暫時放下這兩個題目,著手進行其他的規劃。後來和大學學長開啟了 Township 9 的題目,專門處理內容創造者的社群經營,並嘗試將 Totuslink 的洞見融入其中,卻不到一個月就難產。訪問了四十多個 Podcaster 之後我們發現原先認為的洞見,無法與他們面臨的難題吻合。也是在那個時間點我理解到差不多了,從 Hololink 到 Totuslink 最大的收穫是終於找到結晶化的故事,但也只走到這裡,我需要更多的時間來沈澱,重新構思。

因為有著實作 Hololink 和 Totuslink 的經驗,我開始探索成為軟體工程師的路徑,一個月內就幸運地闖入了一間做 Vision AI 的公司 Y 撰寫前端。Y 是草創不到一年的公司,加上兩個創辦人只有六個人,每個人都執掌著獨立且不重疊的領域,各自工作。雕刻著另外一個人的理想這件事並沒有對我帶來太大的衝突感,

與做 Hololink 和 Totuslink 的時間相比,接下來於 Y 公司寫前端的速度快非常多,一轉眼就一年飛逝。值得慶幸的是我在這間公司依然是獨自工作,一個人鑽研每個前端功能該怎麼寫,有著極大的伸展空間。我暫時性把站出來講故事的慾望收了起來,沉潛到很深的地方探索並在這裡發現了過往完全沒看過的事物,包括前端框架的底層、各個語言的特質。也漸漸地可以在這個場域寫出嚴肅的文章,嘗試替這個熱鬧的場域增添柴火。


探索到現在,我已經可以明確地指出說故事、撰寫程式以及軟體場域是我的三個圓,而他們疊合之處則是在軟體場域創造出有影響力的產品或是工具。我是一個說故事的人,而且我會一直說下去,這段旅程讓我擁有了這樣的自信。10

我認為我是幸運的,回望這段旅程時我難以找到一個具說服力的理由解釋為什麼我可以找到三個圓的疊合。的確我付出了相當程度的努力去處理 Hololink 和 Totuslink 的開發,並且因此獲得軟體場域的門票,然而世界上存在太多付出巨大努力也難有回報的洞穴,每個往下看都是漆黑一片,丟石頭下去也聽不到回音,只能戴好探窟燈,用繩子把自己垂吊下去,一寸一寸地探索。

不過我想要說的與結果論或一般論無關,我想說的是我們都有能力讓過去與現在的努力連結在一起,並找到貫穿這些經驗的嶄新理解。

例如說,在撰寫這篇文章的過程中我發現,過去曾經說出的故事從來沒有褪色,我的幾部小說、Lazymeformers 想要倡議的藥師賦權、Hololink 希望能將閱讀量化以及 Totuslink 對條列式的批判,他們隨著時間的砥礪,醞釀出更多的光彩,甚至影響了我對特定場域的世界觀,直至今日。而我也慶幸我都曾經為這些理念貢獻力量,不是錦上添花地給予掌聲,而是真的鑽進骯髒的泥淖之中,在裡頭洗滌。

過去的經驗並不會放在記憶裡就自動連結在一起,這是一項需要主動性的工作,我們需要自己鑽到塵封的倉庫裡去盤點、探尋、叩問、將糾結成大團的線圈拆開、浸潤已經乾枯的軸承,讓整個故事的流動性恢復順暢。然而在進行這項工作時,也要小心不要把目標變成單純的解釋性文字,不管是解釋自己的成功還是失敗,那都不重要,重點始終與成長有關。不管探索的結果如何,是否有找到自己預期的事物等等都不用太掛在心上,這是一項有幸只與過程有關的行為。在過程中你會找到雕塑記憶,尋找節點的手感,並隨著時間的運行,對此越來越熟捻,如匠人一般,舞動著只有自己清楚的手勢。

這也是這篇文章的主軸,嘗試表述這是努力與收穫有所等價的事:關於自省、關於爬梳過去的記憶、關於嘗試讓經驗連結在一起。只不過它的問題是所需時間極長,如果只著眼在每個當下或是夜間的煩惱時刻,會無法看見細微的連結。進行這項動作需要一個人持續不斷地探索下去,並且讓探索這件事帶來的樂趣變成支持我們前進的動力才行。並不是因為結果的豐碩不存在,而是因為這樣一來我們才不會對結果有著特定的見解,進而忽略了其他的可能性。

我無法肯定如此行為的結果必定豐碩,至少我不願意過早這樣相信。但我願意相信我們每個人都有這樣的可能性,能夠透過對過往的爬梳、對記憶的雕塑以及對個人的自省,找到過去到現在的連線,貫穿式的嶄新理解,並且因此獲得改變人生的力量。

我如此相信著。

致謝

謝謝晏如、敬智,閱讀這篇文章的初稿。

Footnotes

  1. 我閉關研讀了台文所的書籍約半年,考上之後寫出了幾篇學習方法以及心境轉變的文章。關於台文所考試和顛倒世界

  2. 回到待業狀態後我花了一段時間沈澱這段經驗並寫出《電話的另一端》等十一篇文章,嘗試論述我對教育體制的看法。我理解到所謂升學只是一種被偽裝良好的概念,它背後的行為其實只是把我們打包好,從一個地方,平行搬運到另外一個地方而已。 電話的另一端 #1 - 升學的那件小事

  3. 早餐一顆水煮蛋這系列小說以早餐店為背景,嘗試描述貓被殘忍殺害的世界,不知為何與我們生活的世界接壤了。早餐一顆水煮蛋之後(1)

  4. 在國外,藥師是一個專設的職位,他們負責監督醫師開立的處方簽,處理藥物之間的交互作用,甚至對醫師開設的處方簽有否決權。

  5. 而且不會錯是屬於那群人的東西

  6. 支撐量化閱讀的概念被我稱為 Basestone 和 Stellar。它們分別是 tokenize 文字之後的產物。The builder’s life #6 - 最初的方法論: Basestone & Stellar 詞彙與其比例帶來的洞見

  7. 目前你還是可以使用 Totuslink 的服務。

  8. 對於寫作與程式相似性,我寫了另外一篇文章來闡述這個概念。The builder’s life #2 - 關於創作、撰寫程式與火車月台

  9. 我有另外寫短文分享 Township 的開發過程。township 開發日記 #1

  10. 但我仍然會撰寫小說,我對構築世界觀及讓人們沈溺進去的文字有著非常大的熱情,同時我最近對自己想寫的小說內容感到越來越踏實。

bu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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