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雪這件事 #2：與恐懼共處
Apr 26, 2024
我與朋友坐在往紅線的纜車上，這是我第一次乘坐纜車到更高的路線，這條纜車總共有三十支支柱，我一邊數著支柱，一邊看著漸顯陡峭的山坡，純然的恐懼感湧上，我緊緊抓著纜車的防護桿，深怕自己會掉下去。
紅線
第二天中午用餐的時候，好友 A 提到教練 D 與他們說的事，大意上是 D 認為今天的雪況很好，粉雪下得很多，我們都已經可以上紅線去體驗看看，如果還沒有學會 S Turn 的話就落葉飄下來就可以了。我們由此萌生了一探究竟的念頭。在今天結束課程時，我與好友 A，R 三人坐上了紅線的纜車。
紅線的纜車很長，總共有三十支支柱，我們單腳滑到上車線前，纜車來的時候抓好時間點坐上去，同時側身來讓雪板與纜車的行進方向平行，以此避免雪板卡在雪地上而讓人跌出去，纜車帶著我們往空中去，我因為在防護欄降下來時來不及把雪板放到防護欄下的支架，只能讓雪板懸空，以左腳支撐板子的重量。
纜車水平移動速度不快，但是拔升海拔的速度卻很快，不一會兒我們就已經跨過了一個山頭，往下一個更高的山頭前進，在這個過程中，我時不時低頭看雪地的斜度，並因為那斜度越來越陡峭而感到緊張。當我們到第二十支纜車柱的時候已經可以看到紅線最陡峭的斜坡，從纜車上眺望，這個斜坡的坡度大約有 23.4 度左右，遠遠超過初學者纜車的 6.6 度，我在心中揣摩著今天剛學得差不多的落葉飄，卻怎麼樣也無法在腦海中想像出自己成功落葉飄下這道斜坡的身影，恐懼感油然而生，那種恐懼感接近於幼年時期面對遊樂園自由落體類的器材時的感覺，如果不是因為紅線纜車只上不下，我這個時候已經把退後一步這個選擇放上天平衡量。
我們順利下了纜車，在往斜坡滑的過程中我甚至刻意放慢了我的速度，即使是在平地，內心仍然對那斜坡懷抱著恐懼。我已經很少體會到如此赤裸的恐懼感，我的腳竟然有些在發抖，當我想要站在雪上穿上雪板的時候，雪板順著那斜度緩緩往前滑，明明距離斜坡邊緣至少還有五百公尺，我還是因為懼怕而跌坐在雪地上。
這裡已經是整個滑雪場較遠的路線，在遠一點就是被稱為 Gondolo 的路線，從這裡往山底看是一望無盡的雪白與黑木相接，如果瞇細眼睛甚至可以看到遠處的海平線，在濃厚的烏雲底下畫出一條筆直的分界。
我坐著把雪板穿上，看著遠方的風景，深深的吁了一口氣，一方面敬畏這道斜坡，另一方面則是敬畏著這得來不易的風景。
在陡坡落葉飄
A 很有耐心地等著我，並且示範該如何正確地在陡坡上落葉飄，他的膝蓋有力地支撐著壓低重心的身形，身體自然而然地往自己手臂伸出的方向前進。我看著他的動作，心中對應著那流暢感生出了點自信，然而實際執行時卻發現完全是不同的世界。
落葉飄是新手第一個學會之後會有成就感的技術，在初學者滑坡，當你可以一整趟落葉飄下去，沒有摔倒，心中會自然而然萌生出信心，自己可以往下個階段去了，這樣告訴自己。然而在初學者坡道的落葉飄和在這個坡道的落葉飄有著根本的差別，初學者坡道由於斜度平緩，因此落葉飄的時候不需要花費很多力氣來煞車，跌倒的原因大多是煞車太多失去速度下所造成的不穩定，然而紅線的斜坡不一樣，這裡的落葉飄是你需要把重心下降到接近於蹲踞時才可以穩住自己的身形，把速度控制好，稍微站起來一點雪板就會以超越心理準備的速度加速。
我那時還沒有辦法掌握好重心高低與速度的相關性，因此時常在我以為失速時而驚慌失措，最後選擇坐倒在地上。這裡有趣的地方是，當你坐倒在地上你會理解到剛剛的速度其實很慢，你並沒有失速，你甚至還可以再快一點。但這樣的理解卻輕易地在再次站上雪板時瓦解，對速度感的不信任與恐懼讓你再次煞車過大，最後因為沒有了速度而摔倒，就這樣摔倒了不知道幾次，我到了那條斜坡的底部。由於長時間陡坡 Heel Side 的落葉飄需要把重心壓很低，到達斜坡底部的時候我的雙腳都沒力了，我坐在 A 旁邊笑嘆，「原來這就是紅線。」
A 笑著說，「最陡的已經結束了，接下來的可以開始練習一些 S Turn，啊你沒問題的啦。」從我們坐著的地方恰好可以看到 Kiroro Peak 的屋頂，以及遠處 Kiroro Grand 所在的山坳，那時已經接近晚間六點，我們身後幾乎沒有滑雪者，除了雪道旁邊的探照燈之外，沒有任何光線，往左右眺望就是黑壓壓的黑松林，連綿一片到視線的盡頭，我感受到一股純粹的寂靜，那是可以直接抵達心裡深處的寧靜感，彷彿這個世界在這一刻緩了下來。
「該吃飯了，」A 站了起來，「走吧。」
我看著眼前的斜坡，幾乎沒有多想什麼就站了起來，繼續落葉飄下去，這個時候我發覺我的恐懼感比之前少了許多，一方面是下一道斜坡不過是上一道的一半，另一方面則是我好像更加理解如何在滑雪時與自身的恐懼共處，速度感來的時候要理解到到某一程度之前這速度感是在幫自己的忙。同時如果因為恐懼而急著煞車或是調整身型，反而會讓自己的身體失去穩定，進而摔倒，甚至受傷。恐懼並不應該是讓人感到羞愧的事，就跟所有的情緒一樣，從滑雪這件事上我體會到，它也是我們要學會共處的身體反應。
「等一下要吃什麼呢？」我在斜坡落葉飄時，想著這件事。
致謝
謝謝晏如、忠安、敬智、映辰閱讀這篇文章的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