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雪這件事 #4：特殊心流

May 21, 2024

我在滑雪上體會到我從未體會過的心流狀態。它有著極強的吸力卻又不會讓大腦陷入怠速運轉，是非常純粹同時上癮性極強的心流

獎勵的時間差

在過去討論心流的時候，我們大致上會把心流分成兩類，一種是主動式的，只有在個人主動使用自身的專注力，並且有意識地將自己維繫在當下的狀態內才可以達成。另外一種心流則是被動式的，它被某些人稱為暗流，它是被引導的，例如說玩遊戲就是一種暗流狀態。在我們的生命中，更多時候是進入暗流，而不是需要持續耗費腦內資源的心流，對我來說原因是主動式的心流的獎勵都是延後的，而暗流的獎勵則是即時的。這種時間差導致了進入心流與暗流的難易度差。

以寫作為例，它是一個需要頻繁進入心流的活動，進入與否會導致寫作成果有著巨大的差別，閱讀作品時甚至會因為那差別而停下來，然而它的獎勵卻是延後的，可能要等到你終於把他完成並且妥善打磨，放到外界讓人們閱讀，並且收到一些社交上的鼓勵才有獎勵進來。因此在平常，我們供給主動式心流的獎勵，大多是一些自發性的滿足感，它的刺激較小，有時甚至還會帶給自己一點不安。

然而諸如玩遊戲這類的活動，在一開始刺激還明顯的時候，大腦或許會稍微高速運轉，但等到遊戲的獎勵機制取代了一開始玩遊戲的刺激感，大腦會因為重複性而逐漸進入怠速狀態，反射動作增加，有意識的動作則減少。這個時候人們依然會進入類似心流的狀態，但大腦的活動性會比主動式心流還低一些，除了眼前遊戲給予的目標之外，以及被動給予的獎勵之外，沒有其他的心思在大腦內蠢動。

如果說「獎勵的時間差」是心流與暗流的顯著差異點，「恰到好處的挑戰」則是兩者的共同點。想要進入這兩種流動之中，都要求人們執行比日常還要有挑戰性的任務，例如撰寫程式時如果想要進入心流，那就不能只是一昧的複製貼上他人的程式碼，而是需要解決一個又一個無法被看穿的 Bug。而遊戲則預設以許多不同階段的挑戰，每個挑戰都會比上一層挑戰更加困難，以此塑造進入暗流的要素。

心流和暗流都是空明的境界，但他們帶來的成果與適用的地方卻截然不同。

滑雪的特殊性

然而這次我在滑雪的過程中，體會到了非常不一樣的心流，如果以剛剛我提到的「獎勵的時間差」作為心流和暗流的主要差異的話，滑雪時的心流則介於兩者之間，可以說是兩者的混合體。一方面他的獎勵是及時的，當你順暢地做出 Heel Side 和 Toe Side 的轉換，或者是更細緻的 S turn 時，速度感會立刻刺激你的大腦，帶來喜悅。這種獎勵非常有效。除了獎勵的時間差較短，還有另外一件事讓滑雪有著非一般性的心流，那就是「懲罰的存在」。

作爲滑雪的初心者的第一門課就是學會如何摔倒，如果是向前摔倒的話，要盡可能不要讓手腕撐在地面上，我們應該要用手肘去制動，摔倒時全身要自然的把手肘架起，身體的重心穩定在前臂與手肘之間，用這個面而不是手腕的點去支撐跌倒時的重量，並且向前滑出來卸力。向後跌倒的時候則是全身放鬆，盡可能以背部作為支點，向後滑出來卸力。

然而，這都是紙上談兵，真正摔下去的時候，沒有多少時間可以反應，大多數的狀況都只能放鬆身體，讓整個力道帶著你向前，並且盡可能收好自己的重要支點，重重的著陸。那不僅帶來疼痛，連續的摔倒更會在心理上造成一定的壓力，這讓滑雪的挑戰度較不可控，就算有著設計良好的課程作為輔助，一但學員自己的心理沒有掌控好，很容易因為挑戰性過高而無法進入心流，最後放棄這項運動。

獎勵與懲罰

這種特性是種雙面刃，卻形塑出滑雪這種活動心流特殊性的另外一個面向，他的挑戰性/懲罰，如果處理得當的話，會反過來成為一種獎勵。

有一種遊戲的種類就以這樣的特質作為前提，他們被稱為 Roguelike 類的遊戲。這類的遊戲除了「獎勵的塑造」之外，還很注重「懲罰的塑造」，常見的方向有如 Deadcell 那般死亡角色會消失，或是 Minecraft 專家模式，身上的裝備會掉落在死亡點那樣，都具備著一定程度的「懲罰」。它雖然型塑出該遊戲類型的門檻，卻帶來的除了「獎勵」以外的正回饋，一但玩家踏過最初的門檻，技術提升並因此「避免懲罰」，他會成為另外一種「獎勵」。在玩家的心中，這兩種獎勵不同且有的時候「提升技術以避免懲罰」所帶來的成癮性會大於獎勵本身。這種「懲罰」，以及技術提升後避免懲罰這件事，成為了進入心流的另外一個正循環。

因為滑雪不僅有著立即，且來源於自身的獎勵，例如滑雪順暢時的速度感，從高處滑下眺望遠方的壯闊感。它也同時帶有明確的懲罰，以及提升技術以避免懲罰所帶來的正循環。這兩點都和設計良好的遊戲相似，然而他所帶來的卻與暗流相差甚遠，在我這次滑雪的經歷裡，滑雪中的每一刻大腦與肌肉都消耗著大量的能量，同時更熟悉滑雪之後，那種專注度並不是大腦與肌肉的割裂，而是兩者合而為一後的專注。

對我而言，這種特殊的心流讓滑雪成為成癮性高於遊戲的存在，它有著獎勵、懲罰構成的正循環，大腦與身體合而為一的主動專注力，這是我從來沒有體會過的心流，同時它也加深了我對於心流的理解，就連撰寫這篇文章的當下，我的腦中時不時還會浮現在綠線陡坡成功 S turn 後的舒暢感受。

我停在斜坡的中段，身體往後坐成深蹲的姿勢，以此穩住自己的雪板，遠眺遠處的山坳，以及宛如螞蟻般的人群。雪吸走了一般場域中破碎的聲響，構成了獨特的寧靜，一切是如此平和。我站了起來，雪板開始順著我的重心滑動，我毫無阻礙地進入心流，雪板在雪流成的長河中左右飄動，在靜謐的深暗中白花落了下來，我穿梭在花之中，眼角彷彿可以看到花定格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