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的另一端 #1 - 升學的那件小事
Jun 12, 2018
寫文章寫久了,會對人們日常使用的詞彙特別敏感,包括特定字詞的使用率、安排字句的方法、結尾時習慣的語助詞。這往往可以呈現一個人思考的方式。例如說他是把原因擺在一開始說,還是先講一些結果,驚訝到自己還沒有講原因這才稍微著急地解釋;或是他習慣把一件事情先行總結成三個重點,從原因到結果,有條理卻喪失了戲劇性地說出來。我身邊還有些人講話幾乎沒有抑揚頓挫,平白之中讓人安心。而有些朋友精於歌唱,在字裡行間有種非常自然,聽起來很舒服的韻律感會流露出來。
如何使用字句,如何說出情感,象徵了這個場合人們所累積出來的能量。相反來說,一種習慣,洩露出了這個場域形塑出的模型,被教養、督導、規限出的形狀。
那是一間推銷升學數位教材的業務公司。
五月中旬,我投了五十幾筆的履歷,把自己的履歷從第一版改到了第四版,在蔓蕪的大學經歷中好不容易挑揀出了幾項稍具代表性的成績,卻接連被一道道的無聲給否決。到最後甚至踏上了應徵屋馬外場的路途,經過了三次面試,連續收到兩封罐頭拒絕信,在那當下,我開始懷疑起自己的履歷,或是說面試的力道,是不是有什麼致命的失誤是我沒有顧及的。
消沉了一個多禮拜,無所事事地活著,連一點字句都沒有寫出來。我發覺考完研究所後有一個惡習追上了我:我可以連續好長一段時間,什麼也沒做,靜悄悄地等待時間流逝。那是種非常平淡且寂靜的氛圍,沒有思緒,雙手交握枕在頭後,平躺在床上。電腦播放著 Wilsen 的《Final》或是 Iron&Wine 的《Fever Dream》長時間地聽下去。在斷斷續續的失神中,Wilsen的口哨聲以非常神奇的方式與 Iron&Wine 那輕靈的吉他在空中結合在一起,兩個人彷彿疊合成森林深處,某個正徐徐流出水的潔白大理石噴泉,我躲在大芭蕉葉後,悄悄偷窺著水的流動,就這樣太陽從東,緩爬到了西。
過了不久,這家公司寄了面試邀約給我,那大概是屋馬事件結束後不到兩個禮拜的事,我收拾好自己身上的東西,拿著最後一版的履歷就去應徵了。雖然是台灣大學畢業,但畢竟是個遊子,任性地漫遊在與自己所學截然不同的場域裡,理所當然地感受不到大學的光環。相反地,那時常帶有極大的副作用。然而這一次,與升學這種非常直接、實際的目的相連時,大學學歷成為了非常的推手,對我來說,那甚至有點作弊的意味,他們有真的考慮學歷以外的因素嗎?在面試的時候,總監口沫橫飛地說著公司未來的發展時,我開始想著這個問題。
最後我們暫時達成協議,我先試試看教育訓練再考慮是否留下後的那天晚上,我照常躺在床上瀕臨床緣的地方。我習慣睡在一張 King size 雙人床的邊緣,即使墜落就在半寸之外,這裡卻給我十足的安全感。
我開始回想升學這件事情,回想第二次基測時,我躲在圖書館玩著朋友的 PSP 沒有認真讀書的日子。朋友最後考上了成功高中,而我則來到了文華,他的母親甚至給了我一份小禮物,感謝我陪伴他兒子讀書,形同推手,我已經忘了那禮物的形狀,卻一直記得 PSP 握起來的觸感。
高中三年,依然是無止盡的讀書,沒有社團、沒有兩性關係,沒有任何一種高中生的外在形象中的元素。我極端平凡,彷彿就只是為了考學測似的來到了那一年的冬季。一直到考完指考,成績出來,分發上了大氣科學系後的日子,我才開始尋思我到底需要什麼?追尋的方向與被框限的、根植於個人的意義。如果以升學為標準,那些年我無疑是成功的;但是若以身為一個獨立的個體而言,我非常果斷地放棄了人感受力極強的三年。
GIS Taiwan 高中校園宣傳如火如荼展開的那幾個月,我的講稿中幾乎都會摻有一絲對升學制度的嘲弄,那似乎就是我對整個體制一種非常軟弱,個人意氣相爭似的反擊。在高中生的眼中那或許成為了台大學生自視甚高的傲慢也說不定。當我們站在體制內批評體制時,其他體制外的人們又是以什麼樣的眼光看待我們呢?我並沒有想那麼多,就只是描繪出一片升學外的可能性,一種獨立思索,自己找答案的生活方式,而這都是那些年,我所從未擁有的東西。最後令我感到欣慰的反而是那群來到 Gis Taiwan 的高中生,以出乎意料外的比例脫離了升學的限制,開創出了各具特色的出路,但這都是後話了。
在接下來的日子,我想必會感受到更強烈的衝突感,但或許這也是一種訓練方式?把自己丟到這個場域裡,思索教育到底具有什麼樣的形狀,有稜有角亦乎琢磨完善的圓體?而留下這些文字的目的不外乎提醒自己,這是一個必須花上長時間思索的議題,甚至是終生的命題。